从苏州古城区出发，上东方大道沿路往东，约摸20分钟车程，一座苏式建筑风格的牌坊由远拉近，费孝通先生手书的“神州水乡第一镇”渐渐醒目。

甪直，到了。

再向里走，掠过鳞次栉比的现代楼宇，安步当车进入甪直古镇区，入眼便是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寥寥几个景点之外，游览古镇街巷是完全免费的。景区与街区被一座广场间隔开来，古镇守护神“甪端”栖居正中。

法者，治之端也。

与獬豸同为《山海经》所载上古神兽，善辨曲直、利断是非，成为中国法律的庄严象征和公正审判的意向化身，甪端还被赋予更多人文关怀色彩，相传它审案时从不吃人，只用角抵住人的肚子，即可辨别供词真假昭彰正义，以致清代苏州曾有“甪端出，廉吏现”的民谚。

顺着甪端守望的方向划一条中轴线，串联古镇新城、穿越上下千年，此时此地，苏州市吴中区人民法院甪直人民法庭就坐落在距离广场几百米的起始点上。三层小楼掩映闹市中，凸显方正素雅。伴随小桥流水人家的烟火气，紧跟城市更新、产业振兴的发展步伐，法庭与甪端一般，戍守着新老甪直，见证着岁月变迁。

江南，多收了三五斗

江南古镇的人文气韵，是深到骨髓里去的，就连打官司这样火急火燎的要紧时刻，也难免流露一二。

“我2012年到甪直法庭工作，满十年了。”王辉，山东人，浓眉大眼搭配被晒得黝黑的肤色，更衬托出阳光飒爽的脾气。这样一位北方汉子，谈及十年间印象最深的案件，却是一桩十足“雅案”。

甪直镇西南近澄湖，有一处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江南水乡地。近年来，镇政府开动脑筋，凭着优良的地理与产业特色，大力发展包括茭白、莲藕、水芹、芡实（鸡头米）、茨菰（慈菇）、荸荠、莼菜、菱角八种水生植物的水八仙特色种植，打造出3500亩水八仙生态文化园。“一边是耕地红线，一边是开发需求，园区管理者在不能盖房子的情况下，用集装箱搭建一方安全空间，出租用于茶室经营等项目。富于生活情趣的农户在租地周边栽种花草宜室宜心，待到租赁合约到期，龃龉纠纷也来了。”王辉回忆，第一次实地勘查，就被眼前美景震住了，“现在脑海中还偶尔浮现那一小片花海”。

谁能想到，“阆苑仙葩”也会变成“案件争议焦点”。

租赁合同纠纷处理并不难，但往往伴随腾空物品恢复原状，王辉说，这些经年日久培育的花，不乏名贵品种，轻举妄动不得。为精准厘清各方利益，法庭专门对每一株花进行鉴定估价。几番调解之下，双方都愿意以花的存活为第一考量，各让一步达成和解。如今，水八仙生态园盛景迎客，成为当地一张特色文化名片，这背后既有江南人文底蕴积淀，也不乏司法“惜花”之情护佑。

漫步古镇，水多，桥多，巷多，古宅多，名人多，是最大感受。很多游客便是因为叶圣陶那篇《多收了三五斗》而知晓甪直。时至今日，古宅故居早已隐入唐代古刹保圣寺，只在万盛米行方依稀可探民国风光。

深入法庭，对这里仅有的三位员额法官来说，能“多收三五斗”的，可不止江南美景与名人轶事，还有每年以超过百分之二十增幅上涨的案件量。“案多人少”从小小窗口可管窥一斑：2021年，法庭新收案件1590件，结案1463件；其中，王辉一个人的结案数就达到606件。

慢城，悄然奔跑向前

“系列案多，数量自然被拱上去。”身为庭长的王丽芳既要投身办案一线，也绞尽脑汁推进诉源治理工作。去年4月，法庭出台实施意见开展网格内矛盾纠纷多元化解。目前，在村镇社区建立网格员名单的同时，“一老一少”两位人民调解员常驻法庭参与诉前调解，资历深经验足搭配熟悉线上操作流程，每年能分流两百多件纠纷。

“要地方支持，更要当事人理解，就拿我们每年都会碰到的‘骨头案’来说，难搞哇。”王丽芳所说的案子，大都涉及新房交付、改建，还有一部分缘起老别墅翻修、重整，事关住房民生，容不得半点掉以轻心。“比如最近一批案件，开发商从自身利益考虑节省面积，售卖结构为L型的独栋别墅，但口头承诺交房后业主可扩建改造为完整四方型结构，并且事先打好了地基，不成想监管越来越紧，不给扩建留任何余地，尽管购房者收到的是一百多平三层的奇葩房屋，但事先已有心理预期，如今眼看到手的几十平米就这样没了，纷纷提起诉讼。”

这类纠纷增多的背后，也是居民改善居住生态，追求慢城生活的一种体现。

甪直是全国第八个、全省第二个国际慢城，也是首个以江南水乡农耕文化为特点的国际慢城，并非发展速度上的绝对慢，而是一种自然和谐的意境。要真正达到慢意境，时间、政策和法治，三个维度缺一不可。

慢城建设需要一个精雕细琢的过程，甪直法庭也在不断提升精准服务与精当裁判的水平。“不能因为合同约定违法改建内容就一判‘无效’了之。”王丽芳希望通过“示范裁判”的方式，精确判定各方责任，妥善化解这类群体性纠纷。

法庭，不只是有威严

与其他商业开发成熟，名声早已在外的古镇不同，甪直保留了更多原生态风貌。“这里游客没那么多，无论外来人还是本地原住居民，都是实实在在生活在镇子上。”这些年，鲁超也办了不少和古镇相关的案件，“镇上居民楼房舍密集，再加上线路老化，最近涉火灾纠纷明显增多，还有因为景区管理人员行为不当造成商贩、游客受伤之类的案子……”，在鲁超看来，要想真正做强甪直IP，实现古镇蜕变，还需要在精细化治理上下更多功夫。

历经乡镇企业、外向型经济和新型城镇化三轮发展，甪直并没有把“钱途”全部押宝在旅游业，而选择多栖发展，围绕生态、模具产业干出了一番大模样。与之相应，涉及股东权益、公司解散之类的新型商事纠纷日益增多。王丽芳也没想到，小法庭的案件有时连院本部的商事法庭也不曾遇过。案子多且新，加班加点成日常，为此，吴中法院专门在市区设置了法庭办公室。

目前，吴中法院下辖度假区、木渎、开发区和甪直四个人民法庭。这其中的历史变迁，王丽芳如数家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是吴县法院时，由于交通不便设了很多法庭，九十年代后随着来往便利，很快都撤销了，拿吴中来说，当时只保留了木渎法庭一块牌子。进入新世纪，法院迎来一波‘大调解’浪潮，法庭也得已恢复，到党的十九大提出实施乡村振兴发展战略，人民法庭建设变得至关重要、备受重视。”

2008年挂牌，2012年搬入现址，扎根古镇十余年的甪直法庭如今正作为无纸化办案试点，奋力走上一条向信息化要动力、提质效的“内涵式”发展新路径。庭里，数字法院建设如火如荼；庭外，狭窄的青石巷里依然有船娘搅动水声潺潺，这座跨越2500年与苏州古城同龄的“神州水乡第一镇”，仍在古韵隽永中，谱写法意新声。

来源：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

作者：艾家静 丨编辑：杨书培